「早安。」
每當我們前晚忘了做麵包或是麵粉剛剛好用完了,隔天早上就會騎著機車穿過田間小路到外頭的早餐店,四年來,機車從兩人變成三貼再變成四貼,踏進門卻都是同樣精神抖擻的一聲「早安」迎接我們。小小的早餐店裡總是擠滿人客,我們卻從來沒有等待過久,經營早餐店的一家人有著莫名的默契,各司其職,食物就像工廠的輸送帶一樣,從火爐到檯面再包裝給客人,很少有當機的狀況。在等待現做漢堡、三明治的同時,很難不去注意牆上掛的幾幅畫,尤其當某天發現,它們被替換了的時候。
「頭家娘,這些畫是哪來的?」
「阿就我兒子畫的啊。」
站在所有食物輸送帶源頭火爐前的年輕人頭也不抬的笑了笑,黑色粗匡眼鏡下的雙眼依舊盯著加熱鐵板上滿滿的煎蛋、餅皮、蘿蔔糕、肉片,雙手持續揮舞著刀鏟,口中說了些什麼回應,卻在傳遞的途中,幾個字被店內的紛雜給攔截,成了斷斷續續的片段,除了靦腆之外,我們其實什麼也沒聽清楚。
今年26歲的林振豪,不捨逐漸年邁的母親辛苦經營早餐店,擔下了最辛勞的爐火位置。早餐店打烊後,時常一個人拿著畫冊消失一段時間,店裡的畫也就一幅接著一幅被老闆娘換上。問他當初怎麼會想學畫畫,也就興趣罷了,說要畫到什麼時候、畫出什麼成就都太嚴重了,也不想為了給人看、辦畫展而去畫。像這樣隱藏於日常中的藝術創作者,在這座島上不知有多少,我們吃著早餐聽著電視新聞看著牆上的畫,心裡卻想著這種突兀感究竟從哪來。是因為藝術太過靠近材米油鹽的現實?還是它在我們最不期待它出現的地方出現?
在西班牙,來來去去的朋友裡總有不少人自稱是藝術家,彷彿只要你認為你是也就是了。用各種形式的創作,說出自己想要說的、讓人感受到你想要讓人感受的,似乎是最平常不過的事,而從中獲得,也只是剛好而已。在市場裡、在巷子裡、在沙灘上、在虛擬的網路、在廢棄的屋子裡、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荒野中,都可能有音樂會、展覽、活動正在進行,人們總是碰巧就撞進了一種藝術的情境裡,甚至還無法繞路。
這中間的落差,讓我們想到了大學的畢業展。
新老手的老邱,曾經若干年前的大學建築系畢業生,穿上學士服拍照只需要學分足夠、必修完修、畢業展有了交代,就可以宣告結束,至於最後展場裡到底有誰去看,一點也不重要。學校租了百貨公司的高樓層空間,掛上某某大學建築系畢業展招牌倒像是禁止進入警告標示,連自己人都覺得那裡頭冷氣怎麼特別冷。創作與社會連結甚至說到獲利,就媚俗了。這媚俗兩個字,讓設計、創作、藝術只能供陶冶性情,維持它的純粹性,置之高閣,只差沒有初一十五拿香去拜,讓創作者全都成了仙,不吃飯也能活,噢不,是出了社會不知道怎麼用自己的專長活。
怎麼會這樣?
如果說,美是生活的調味劑,雖然非必需,但少了它,人生難免食之無味。也就是當一個人身心靈都得到一定程度的滿足之後,自然而然就會追求美。難道台灣人大多還肉體吃不飽穿不暖、心靈飢渴嗎?眼看台北街頭的髮廊從百元剪髮到千元都有人排隊預約,怎麼能說台灣人不愛美?那問題可能不那麼單純。
所有的設計師和創作者應該都面臨過同樣的問題:「我的創意不被接納。怎麼沒有人懂?」甚至學校的教授也會直接認為,世俗普世社會大眾看不懂的啦。這個不懂,裏頭可有些落差,因為美這種事情本來就是主觀的,你主觀的美和我主觀的美不一樣,我當然不買單,這當然沒有問題,問題是在如果社會大眾的審美觀、價值觀能夠更多元,每個種獨特的美就不可能永遠引不起共鳴。然而台灣社會的多元性、開放性夠了嗎?這...可能要扯到更遠了,從教育、社會、政治面都有得探討,就留給讀者們自己思索一下。
然而我們都需要美,都希望走在都市裡可以舒服一些,因此政府就好棒棒頒布了一項法令:
「都市計畫內臨街道路側之安全圍籬須以彩繪、帆布、貼紙、設置綠化植栽等方式綠美化。」
這項規定其實立意良善,但除了擁有雄厚資金的大建商能負擔得起圍籬全部用植生牆美化(有些也不過是把盆栽種上去),大部份的圍籬卻往往被這樣執行:
這...看得出來圍籬美化真的讓建商很不想花錢,但這某財團的建案,好歹也是一億起跳的預算啊~怎麼感覺找一個國小生都可以畫得比他好。
一環扣著一環,創作者沒有被賞識的機會,需要美的地方卻沒有人用心。我們決定這次施工圍籬要來找個認真的創作者!腦海第一個浮現的就是早餐店那些牆上的畫。
美,就該在我們最不期待它出現的地方出現才是,而且不去限定它,讓我們衝擊、思考,讓我們變得柔軟、美麗。
沒有留言:
發佈留言